君问归期

(元稹,白居易)我寄人间雪满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我寄人间雪满头

又是一夜乱梦,忽然惊醒,我起身披衣推开房门。虽是初秋,却已有树叶飘落,寒风吹过,园中一片萧条景色。草丛里蟋蟀叫个不停,隐约有更鼓声从远处传来,我披了衣衫坐在亭内。今夜月色正好,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,好似给亭院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。在这孤寂的寒风我再一次怀念起与他相处的日夜。

微之是我此生挚友。我们初次见面是在那年的盛夏,我站在楼上,看着微之在下面与他人品诗。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能作此诗者,该有何等才华,若有幸结识,吾此生无憾。”再次相见,便是在那科举场上了,“乐天兄,在下元稹,字微之,不知乐天可愿赐教一二?”“乐意之至,相逢即是有缘。”那日,我们相谈甚欢,一见如故。微之才华横溢,超乎我先前设想,所谓千金易得,知音难觅,我于而立之年得此生知己,实乃人生之幸。微之与我同期科考,不出所料他与我同科及第,自次开始我俩毕生情谊。

自天宝之后,中原战乱频烦。到如今虽己平息,但这形势看似太平,却远不到那天下河清海晏、四海升平之景。国家内忧外患,宦官专政,天子大权旁落,官员贪污腐败,百姓税赋繁重。可恨如此情况竟还有人歌诵,我与微之时有住来,常在一起针砭时弊,忧心百姓。微之见解独到,与他相处日久,了解深入,便更觉相见恨晚。官场黑暗,官官相护,尔虞我诈其实我早有耳闻,如今亲身经历更觉压抑,微之时常劝慰我。元和七年,家慈仙逝,我回乡丁忧。微之闻得此事,写信前来吊唁的同时询问我的近况。近些年来他仕途并不顺利,因性格耿直,在官场处处受到排挤,发妻早亡对他打击甚重,此时来信我高兴之余又免不了担忧。

元和十年,我守孝期满重新就职,这官场与我当年离职之时并无改变。我知朝内有人看我不顺,却不想他们竟如此行事,将那阴谋的利刃直插入我的肺腑,使我疼痛难忍。武丞相被刺身亡,一朝国相被如此相待,若不彻察,将凶手缉拿如何安定百姓?我上书言明,被认为是越职言事。而这仅仅是开始,不久,我被他人绯傍,令我感到难过的是陛下的不信任。此时这朝中竟无一人信我,我开始对我入仕的初衷生了疑问。正如那些人所期盼的,我因新井诗一案被陛下厌恶,贬到了偏远的江州担任司马一职,而微之因上书为我求情受到迁连,贬去了通州。两地相距甚远,我与微之此生相见恐是艰难。

被贬江州之后,远离京城,我少有感到了轻松闲适,同时心中竟未产生被贬之人该有的失意之情。至第二秋季,有客来坊,我送他离去之时,听到有人在弹琵琶,细听之下是京城的曲子。自被贬谪,我已许久不曾听过了。派人去探听,竟也是可怜之人。遂摆了酒请她弹奏一曲,她的琵琵弹得极为出色,在这荒凉的江洲有如天簌之音。却不知为何在听了她的琵琵后,我心中可怜她身世飘零竟想到了自己,趁兴作了《琵琶行》赠予她。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。”至此时,我忽而想起了微之,不知他远在通州一切可好。两年后我被调任忠州,知退与我溯江而上时,竟于黄牛峡与微之重逢,自上一次,已有数年不曾相见,期间虽时常通信,到底难以表述。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,幸而天可怜见,使我们久别重逢。

之后几年,我转任苏杭等地。虽远离京城,却安心愉悦不少。年事增长,我身体也大不如前,卧病在床是时有之事。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”若说那时年少轻狂,胸怀天下,如今却只是独善其身,尽我所能安抚百姓。我在杭州任职之时,微之调任渐东观察使。两地相距不远,互相通信赠诗较之从前多了不少。我任职将满之时,微之写信与我要整理我过往所作诗篇,编为《白氏长庆集》。期满,我被调回京城任职,此后数年都不曾再见微之。

我多次期盼能再次重逢,让我未曾料到,这已然是永别了。大和五年,微之逝世于武昌,我于洛阳惊闻此事,原以为是误传,但当微之灵疚运回故乡,途经洛阳之时,我才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先我一步离去了。近些年,我时常卧病,每每与微之谈及,总会觉得行将就木,从未想过他会在我之前离去。我悲痛不已,含泪为他写下祭文,并将他家人所赠润笔布施于香山寺,这大概是做为他的挚友,我在此时仅能做的事了。

思绪渐回,微之已离去多,仅余风烛残年的我还在寒风中思念他。忽而想起多年前,微之还在的时候曾和过我的那首诗,“我今因病魂颠倒,惟梦闲人不梦君。”我眼前慢慢出现与微之年初见之象,与他意气风发地畅谈天下大事、黎明苍生;痛斥那宦海风波、官场污浊。当我醒来发觉不过是大梦一场,微之早已不在。

夜来携手梦同游,晨起盈巾泪莫收。

漳浦老身三度病,咸阳草树八回秋。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阿卫韩郎相次去,夜台茫昧得知不。

时隔九年,与微之于梦中重逢,作此诗来纪念我此生挚友,只是“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”这人间到底只剩我一人踽踽独行,无人相伴。如我当年被贬江州之时,贬谪之意无人能解,只是当年的我尚有微之可做倾述,如今还能有何人做我的倾听者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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